时间:2022-03-11 14:56 来源:湖北省 作者:2020级住院医师 吕瑜清 通讯员:沈丽琼
白衣天使,救死扶伤,这句话或许是在我步入医学这个行业之前听到过最多的对医生这个职业的评价,也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选择,影响了我的一生。
1997年我出生在陕西省一个普通的家庭,爸爸是一名中学教师,妈妈是一名国企工人,虽然并不富裕,但我们的生活也算是简单而又幸福。在我的家族亲戚中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医生,唯一称得上和医生这个职业有关的是我的爷爷,他是我们县城一个小煤矿的卫生所医务员,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因为他从未拿到过执业医师资格证。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在那样一个偏远小地方的诊所医生,却也是解决了很多工人以及百姓就医困难的问题。也许冥冥之中爷爷这个特殊的“医生”身份正是我我步入医学这条道路的启蒙。
在我的童年时期,医生这个职业频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妈妈就因为身体的种种原因往返于县城与西安市的大医院之间。有很多次我是在去西安市的大巴车上醒来的——车内拥挤的人群,车窗外黎明前的漆黑,车内焦灼的呼吸,这些还都历历在目。所以多年以后,当我面对大包小包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看病的人,也多了一份别人所没有的同情。
在我六岁那年,妈妈因为常年劳累染上了肺结核,03年的小县城,医疗水平并不发达,肺结核这种病也只有西安市这种大城市的结合病医院才能收治,因此坐车去西安看病成为了我们家的常态。而妈妈每次去西安看病,小则一两周,多则两三月,在我的记忆里,在外婆家呆着,等着妈妈是我童年记忆里绝大多数的时光。后来妈妈又因为气管和食道中间长了一个囊肿而不得不前往陕西省红十字会医院就诊做手术,现在回想起来,那条商洛到西安的公路不知道承载了多少爸爸妈妈的祈祷,外婆家的麦场也不知道承载了我多少担心和思念的泪水。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某个冬天的夜晚,外面大雪纷飞,我坐在外公旁边围着火炉陪着他看新闻联播。一阵急促欢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外婆高兴的冲着我喊,妈妈回来了!我来不及反应,一把被妈妈抱进怀抱,妈妈衣服上的雪瞬间融化在了我的脸颊,现在想想,这应该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妈妈大病初愈,全家欣喜团圆。
后来,春天来了,妈妈的病也慢慢好转了。听妈妈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如果没有西安市大医院里面的医生,妈妈早就活不成了,你就要成孤儿了。懵懂我的那时候还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样的,但也许就是这句真诚而又极具重量的话,让我对于这个离我很遥远的医生这个职业产生莫名的好感,因为对那时的我而言,他们是还给我健康妈妈的超人。
如今,当角色互换,当我穿着白大褂,工作在曾经我最崇拜和羡慕的大医院里,我经常感到惶恐,我是否如今也成为了他人眼里的“超人”,是否我手中所托付的也是一个个家庭无尽的期望。然而我知道,在专业能力方面我距离一个出色的医生还相差甚远,并不能够真正的承担起救死扶伤,白衣天使这个称号。我所能做的,只有在能力所及范围内,给予患者更多耐心的解释和宽慰。每次遇见远道而来的的患者,大包小包,拖家带口,我总是感慨良多,仿佛隐约中看到了多年前爸妈独自前往西安的窘迫。于是可能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或者一句暖心的安慰,我都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在陌生的城市感受到一丝温暖,正如我希望多年前看病路上的爸妈也能得到周围最大的善意那样。
临床工作有苦有甜,有过欢笑,有过懊悔,有过感动,有过失落。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个患者是我在消化科轮转规培时的一个叫向建桥中年男性。第一次见到他时,一米八的大高个,身形却十分瘦削,脸颊凹陷,但是笑起来有个酒窝,询问病史得知,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幸罹患了自身免疫性肝病,并在几年前查出来肝硬化,这几年进展迅速,不久前查出来肝脏结节阴影,考虑肝细胞癌。前几天在家时,饭后突然出现了呕血,紧急进入了ICU抢救,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来消化科这边休养。询问这些时,他的妻子站在旁边,时不时的会插话说,这几年都怪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从来不听家人的劝告。听到这些指责他的话语,他也并不生气,只是默默地把头转向床边,不再继续说话,大概也是懊悔。问完病史他的妻子追出来跟我大吐苦水,说自己的丈夫平日里多么的不负责任,对子的身体健康漠不关心,放任自己种种不好的生活习惯,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这一幕我仿佛见过,思绪又回到了小时候……
爷爷也是一名肝病患者,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见奶奶抱怨爷爷总是酒不离身,明明自己就是医生,却总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记忆中听到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这一辈子嘛,总归都要有一死,怕啥呀,及时行乐!”可是后来,当死亡真的悄悄接近时,爷爷却也并没有像自己往日里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容的面对死亡。在我六岁的时候,爷爷因为乙肝也查出来了肝纤维化,短短两年时间内,他从个头高大、身体壮实变得面色蜡黄,身形单薄,他开始没有胃口,脾气变得暴躁易怒。每次去县医院看病,得到的结论都是医生说肝硬化不可逆转,以爷爷目前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很可能会发展成为肝癌。看着爷爷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奶奶又心疼又好气的各处求医问药,只要别人说能够治疗肝硬化,奶奶就会赶好远的路去拿一大堆中药回来给爷爷熬着喝,而感受到死亡的逼近,爷爷也是努力配合,大口大口喝着那些苦涩的汤汁。然而,这并没有改变事情的结局,后来爷爷检查出来了肝癌,他越来越瘦了,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黄疸腹水也慢慢的出现了,曾经最爱吃的油泼面,爷爷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病情最重的时候,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还会出现攻击别人的行为,甚至已经无法认识我们,后来学了医学的我才知道,这就是肝性脑病,而当时的我们却以为是爷爷过于固执,不愿配合治疗,所以全家人都在责备他。2005年的县城,医疗技术并不发达,治疗肝癌的方式很有限,爷爷很痛苦的走完了最后一程,在58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也没有吃到妈妈做的最后一碗油泼面。
而眼前这个病人,似乎在承受着和爷爷一样的痛苦,一样是58岁的年龄,一样的身患肝癌却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果然世间的疾苦都太过相似。好在如今随着医学的发展,他已经有了很多可以选择的治疗方式。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三个,一做肝移植,二做内镜下止血姑息治疗,三做TIPS缓解肝硬化引起的一系列症状。因为他还是肝癌早期,所以肝移植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鉴于肝源紧缺,且肝移植需要耗费约100万的资金,并且不能确定肝癌是否已经转移,极有可能即使举全家之力也只能换来一个人财两空的结局,所以家属非常的犹豫。而内镜止血总归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复发率很大,所以经过商量以后,他们决定做TIPS手术。但是当时的他身体状况极差,肝功能、胆红素各项指标都远低于正常水平,因此做TIPS的风险极大,很有可能在手术中发生各种意外,医院的医生并不是很支持他们冒这个险。我仍然记得那天上级医生跟他的家属谈话告知他们做手术的风险时,透过他们的眼神我看到了内心深处的恐惧,那是面对困境却又无法找到出路的一种深深的无奈,做手术可能可以拼一把,让他稍微舒服的度过剩下的时光,而伴随的代价是极有可能手术失败,马上就会失去至亲之人。不做手术,接下来的他讲每天生活在无尽的恐惧与担忧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再次发生消化道大出血而丧命。这真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当至亲之人的生命就这样被放在你的手中,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理智的做出选择。所以我记得他的妻子崩溃的蹲在地上掩面哭泣,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另一半,如今如何平静的面对分离。艰难的挣扎之后,他们一致决定拼一把做TIPS手术,他的妻子和儿子恳切的请求着旁边老师,再三请求我们满足他们的要求,希望我们尽最大的努力把手术风险降到最小。突然一阵辛酸涌上心头,也许那时候四处奔走的奶奶,心情也许现在他的妻子无异吧。老师也答应他们会全科室会诊,争取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虽然我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那天以后,每次查房我都会关心的问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呀,昨晚睡得好不好呀,他笑着对我说住院以来我是他碰到的最关心他的医生了。这句话也让我备受感动,之所以总想安慰他,或许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一种遗憾,小时候年纪尚小,在爷爷病重的时候我还很懵懂,所以并未对爷爷说过什么宽慰的话,而现在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禁想要更多的安慰他,即使最后没有办法改变结局,也希望他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能够尽可能的好过一些,因为我知道,绝境中的人所接收到的善意就像好比雪中送炭,总是能温暖人心。后来我从消化科走的时候,那个叔叔对我说,以后常回来看看我呀,明年还想在这儿见到你。是啊,常回来看看,多么动人又有力量的一句话,我却不禁一阵辛酸,明年真的还能再见吗?当然后来的我因为繁忙的临床工作,也没有能履行常回去看看的诺言,或者说不忍回去看看,但是每次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一切都好。
我时常在想一个好的临床医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只拥有高超的临床技术及专业知识,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好医生吗?某种程度上可以,但是如果真的只有这些,那么将来随着医学的发展,总有更多的新兴技术,比如手术机器人,这些东西可以代替医生的存在吗?显然不能。在我看来,医生首先是一个可以共情的人,其次才是一个治病救人的“机器”,人文关怀在我们的日常工作中尤为重要,也许是一句温暖关切的话语,也许是一个善意的眼神,这都能让在深身处疾病困扰之中的患者倍感欣慰,然后我们再尽最大努力履行我们治病救人的分内职责。
共情或许是一个医务工作者最优良的品质,因为只有能够对患者的情绪和处境感同身受,才能驱使我们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我很庆幸因为既往的经历我拥有了这个品质,并且我坚信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会坚守自己的初心,用最诚挚的心来对待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之人。总是去安慰,常常去帮助,偶尔去治愈,希望这句话成为每一位医务工作者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