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培 |一位倔强的母亲的故事

我2014年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本科毕业，随即投身为期三年的规范化住院医师培训。

　　在医院，可以见到人生百态。我想跟你分享一个故事，一位倔强的母亲的故事。

　　有一次我夜班跟值，心内科重症监护室收治一名61岁女性，主诉“反复胸骨后闷痛半年，再发10小时”，结合症状及心电图变化，考虑急性冠脉综合症，需要急诊行冠脉介入治疗，当时心内科唯一的导管室还在进行一台手术，我们嘱病人口服“心梗一包药”，予病人吸氧，开通静脉，抽血检查，一边进行术前准备，一边等待手术通知。我负责完善患者病历资料，通过询问，我了解到患者半年前开始反复出现胸骨后闷痛，大约持续10分钟可缓解，一开始她并不重视，后来行胃镜检查发现“慢性胃炎伴糜烂、十二指肠溃疡”，她住院摘除息肉，以为总该可以消停，谁知胸部闷痛依然不时发作，而且越发频繁，前天夜里发作三次，她决定来我们市人民医院来进一步诊治，在门诊做常规心电图检查时恰缝胸痛再发，心电图提示前臂导联ST-T段抬高，门诊医师告知她是心脏病可能，建议先去急诊科挂号治疗，她被收入急诊科，心内科医师应邀会诊，向她说明病情危重，建议行冠脉介入治疗。她，一个操着东北话的老人，没有这个城市的医疗保险，一打听可能要几万块的治疗费，想到要拖累本不富裕的子女，拒绝住院治疗并签字出院了。谁知回家没多久，胸痛再发，胸口犹如被一块大石紧紧压着，这倔强的老娘被大儿子送来医院，收治在心内科重症监护室。此刻她紧皱眉头，反复强调她不可能得心脏病，并强烈想得到我对她这一观点的认同，她接着说，在东北那旮旯，她的四个子女家里穷，还需要她在这个南方城市里一起做工挣钱帮助，两月前摘除息肉已花了五千块，说着她用力比划出一个巴掌向我示意，那是一笔用五根指头才能表示的巨款。

　　她躺在病床上，不再说话，愁容满面，我心里非常清楚，依据病史及入院后检查的心电图、心肌酶学，她得的是冠心病，而且现在病情危重，再次发作随时有猝死的危险，但我不忍心跟她说。她没太多文化，固执地认为几万块钱会拖累她的子女，她多么想得到我们的证实，告诉她，她没有得心脏病。我安慰她别多想，等待造影手术治疗。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到她从导管室被送回到病房，造影结果回报两支血管病变，已干预前降支，择期干预右冠。我来到她床旁，完善术后首份心电图。询问她病情，她依然满面愁容，第一句话便是“咋办，还有一根血管没弄呢”，我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心底却轻松不少，暗暗欣慰“你这个固执的老娘，把你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你呀，又有力气跟人民币做斗争咯”。当我抬头看她眼睛时，却发现她眼睛里好像噙着眼泪，那是一双倔强的眼睛。她并不看我，只是盯着前方，不再说话，好像已经看到被她拖累的子女的生活，她的眼睛显得很暗淡及无助。我体内的肾上腺素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飙升，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体，靠近这倔强的老人，用近乎哀求而坚定的语气跟她说“阿姨啊，人一辈子可以挣很多个几万块，可是人只有一条命，你花几万块治好病，才可以继续帮你的孩子，才能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只有你这个母亲，他们需要你，你对他们来说是多少个几万块都不能相比的啊”。老人一直望着我直到我说完，倔强的泪水从眼角渗出，润湿眼旁的皱褶。她没说什么，点点头，向我竖起大拇指。那双眼睛看着我，我看到那眼里终于有了光芒。

　　我拿着刚完成的心电图离开，脑袋里浮现出那句镌刻在医学前辈墓碑上的铭言“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年轻的住院医师，也许我们还不能为病人做手术解除身体的痛楚，甚至我们现在还没有娴熟的专业能力帮助他们缓解病痛，但是，我们可以敏锐地看穿他们的害怕、担心和焦灼，我们拥有医师骨子里深切的同情心，我们可以用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给予他们心灵的慰藉。他们的赞许的眼神，也是我们行医路上不断进步的莫大的动力啊。

（深圳市人民医院 2014级全科规培学员 黄静）